我想创造怪女孩

我想创造怪女孩

独自过活 2025-03-07 财经报 34 次浏览 0个评论

在友人H的三十大寿派对上,友人W回忆起我的一段往事。2010年暑假,我们去看电影,也是我和W第一次见面。W带了一包“呀土豆”薯条饼干,问我要不要吃。W说:“那包呀土豆就再也没有回来过。”我面红耳赤,发出尖叫。

我大概从小就有点怪。既不像爸爸,也不像妈妈,该不会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吧?我喜欢梵高,他又笨又倔,有一种很没办法的诚实。为了信仰,梵高与矿工一起在黑暗里劳作,跟他们睡在一处。他画作中强烈的扭曲的线条,喷薄而出的生命力,是打哪儿来的呢?

人们说,日光之下无新事。人们还说,AI造不出新东西。 我说,AI 其实跟人很像。人经历过什么,就会在身上留下痕迹——比方说,让人用惊诧的目光打量过,我学会了在心爱的菜只剩最后一口的时候对别人说:“你吃,你吃”。你喂给AI什么,它在体内混合、搅拌,它的产出就会发生改变。

所以,我想通过AI,去寻找艺术家(我觉得他们是世上最古怪的一群人)的来处。

具体来说,是将两个艺术家的画作等比混在一起,作为原材料训练一个AI,看这个AI生成的画作是谁的风格,这样便可以说,科学证明,某某艺术家跟谁有血缘关系。我选定的主题是女性肖像,因为我想知道,在旧的世界之上,是否会升起新的女性形象。我想创造怪女孩。

你看,为了解释这个怪念头,我花了好几个自然段。而为了实现它,我花了一个月勤苦地劳作,请给我一点耐心,继续往下读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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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混合出来的怪女孩们

造新的人,再影响别人

我选了十个中国画家,从古代善画仕女画的张萱、周昉、唐寅,到现代的徐悲鸿、林风眠,还有一个中国女画家,叫潘玉良。再选了十九世纪末、二十世纪初西欧艺术圈约三十位很有影响力的画家,像是莫奈、梵高、毕加索都在其列。

贡布里希在《艺术的故事》里这样描述十九世纪:“艺术还是第一次真正成为表现个性的完美手段——假设艺术家有个性可表现的话……我们把19世纪的艺术史看作少数孤独者的历史,他们有胆魄、有决心独立思考,无畏地、批判地检验程式,从而给他们的艺术开辟了新的前景。

我把这些画家的画都看了一遍,很有些出乎我意料。我以为在男画家的笔下,女性要么圣洁,要么妩媚。的确,有些场景是很温馨的,雷诺阿笔下的女人总微微笑着,脸颊饱满,笔触柔和、甜美,“充满生活的乐趣”。

但不只是这样,女人不只是和美的风景——梵高画的女人总带着愁苦的面貌,是农民,在田地里劳作,在餐桌前祈祷。德加笔下的芭蕾舞女演员大多出身社会底层,他画她们把疲惫的身子卸在长凳上,叉开腿弯下腰去摸脚踝,毫不优雅的模样。亨利·德·图卢兹-劳特累克有一阵同妓女朋友们一起生活,他画下她们做妇科检查的场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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德加《等待》

在这三十位西欧画家中,我又选了风格相差比较大的十位画家,再把中西方画家两两混合“培育”,得到100个AI,200张新的女性肖像。我拿这些新肖像去问AI,这是哪个画家的风格?此中又浮现出51个新名字,其中有11位东方画家(5位日本画家,6位中国画家),40位西方画家(4位苏俄画家)。

将每位画家对应的肖像画投射到坐标系中,是下面这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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可以看到,东方画家聚集在一处,西方画家另聚一处。在这两簇中间的,是丁衍庸,从他的称号可见一斑,他既被称为“现代八大山人”,又被叫做“东方马蒂斯”,可见东西兼修的程度。

郎世宁是意大利传教士,进入清朝皇宫任宫廷画家。他在东方画家圈子里头,倒也可以理解。

但有一个古怪的名字闯进了东方画家圈。乔治·格罗兹是谁?1893生于德国,1933年移居美国,他以描绘20世纪20年代柏林生活的漫画绘画而闻名。据公开资料,他应该没来过中国。在我的实验中,他是美国画家爱德华·霍普(以描绘寂寥的美国当代生活风景闻名)和明代画家仇英“生下的孩子”。

他有点儿像是一个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人,一打眼看,他既不类父,也不肖母。

蛮有趣的是,1929年鲁迅翻译了一本童话集,收录了格罗兹的六幅画作。他在中国变得广为人知,影响了20世纪30年代的中国漫画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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乔治·格罗兹作品,敏感部位马赛克处理

艺术的网,托出新的父母

现在我们把实验中有“血缘关系”的艺术家都连起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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清末民初的中国画家,大多有留洋经历。在他们身上,“中西混合”的过程,是肉身体验。1918年,林风眠去巴黎学画,徐悲鸿1919年赴法留学,1921年潘玉良也去了法国,同一年,丁衍庸就读东京美术学校西洋画科。

我们可以仔细看看潘玉良,会发现,连线两端还真有些渊源!受印象派影响,画家郁风评价“她的画很像雷诺阿,属印象外光派”,她又很受长于写实的徐悲鸿赏识,徐曾说:“中国画家真正画油画的,只有两个半人,我自己一个,潘玉良半个。另外一个忘了。”她还吸收了野兽派技法,马蒂斯就被称为“野兽派之父”。

她是个孤儿,这些人都是她艺术上的父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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出身低微,近乎文盲,潘玉良先后改过三次姓。嫁给潘赞化作妾后随夫改姓了潘,自此开始学画。学画之初,她对着镜子,把自己当作模特练习。进入上海美专后,她首次公开展出的画作,是一幅以自己为模特的女性裸体画。而那时上海美专因启用人体模特都引发了非议。

1928年回国后,潘玉良是当时中国美术院校罕见的女教授。1937年再次赴法,住在极旧极旧的楼里,没有自来水,每天都要下楼打水。直到1977年去世,再没回国。

这位“在世上除了‘我’一无所有的女子”,一生画了十余幅自画像,每个时期都留下不同的自画像代表作。

她眼睛细长,厚嘴唇、方下巴,若按大众审美,实在不算好看。早前的自画像中,她把自己修饰得颇妩媚。到了后期,她的自画像直面衰老,弯两把极细的镰刀眉,眉心两道深深的皱纹,一副讥诮、审视的表情,像是从他人的目光中挣脱出来,看了回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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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这些画家中,我还很喜欢墨西哥女画家弗里达·卡洛。她也喜欢画自画像。在这些自画像里,她有一道浓重的“一字眉”,她可以变成鹿,可以跟黑猫和猴子共处,无论身处公交车、荒野还是流血的手术台,她总是直视画布之外,带着坦荡的表情。在我的实验中,她也有自己的亲人:法国画家亨利·卢梭,一个税务员,自学成才的画家,在巴黎的植物园想象狮子和丛林。确实,根据资料,卢梭是卡洛的偶像(admiration)。但她无可辩驳的是她自己——无论跟谁混合,她脸上那道一字眉始终鲜明——6岁感染小儿麻痹,后来遭遇车祸、流产,她用自画像描绘她身为女性的种种痛苦,和解放。

细数起来,我总是说“也可以理解”,这像我妈,一急嗓门就变很大,这传自我爸。很早就离开家去学校里生活,去北京,去法国,在异乡陌生的空气里感觉自己可以变成任何样子,在那儿被朋友们托举着勉力生活,她们也变成我的一部分。我把开头薯条一去不回的故事转述给一位朋友听,她在电话那头大笑说:“这确实是你会干的事!”其实从她身上,我学会了怎么关照她人。

转载请注明来自创新模拟,本文标题:《我想创造怪女孩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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